岩盐芝士

QUO VADIS
“被消除记忆者终将永恒”
@君瓷 本人的宝贝

【夏彦x你】越过杜阿特

🌟埃及神话paro,万字一发完。关于生者和死者的重逢与守护,关于亡灵世界的一次冒险和逾界。

🌟给我喜欢阿努比斯的亲友夏夫人!情人节快乐😘❤️@无解ミ 

🌟埃及学er终于来写一篇埃及paro的文了,可喜可贺(x

❗️因为是亡灵神话背景的故事,所以有死亡描写,如有不适请左上角退出避雷🙏🙏🙏

 

 

“愿你挣脱开木乃伊的绷带;愿你拿掉面罩;愿你那双像神一样的眼睛重新看到光明;愿你摆脱困乏无力的状态,用双手抓住生命的权利。”

——《亡灵书》

 

日光灼灼,温度足以模糊地平线,就连微风里摇曳的纸莎草,也似被烧烫般蜷曲着腰肢。泥筑小屋内,少女的木乃伊上放置着一束干花,如同年轻的王后在丈夫图坦卡蒙的黄金棺椁上放的那样。血液顺着木乃伊台向下缓缓滴落,形成诡艳的溪流,浓腥味混杂在无花果的馥郁香甜之中。

黑曜石制成的匕首躺在地上,锐利的锋刃还挂有小块碎肉,连着血丝,蔓延到木乃伊脚下的莎草纸上,洇染了字迹。

 

你无措地站在茫茫沙漠中,看着身边的人兴致昂扬地与你擦身而过,而后捏着手里的亡灵书朝毒蛇遍布的深潭走去——

刚才从南边的那瑞夫门走来,你还可以根据记忆说出守卫的名字,但你却无法说出罗斯陶的毒蛇的名字——只有说出它们的名字,你才能获得控制它们的魔力,进而在神明庇护下度过难关。

你手中没有亡灵书,你现在开始担心自己还没走到奥西里斯的审判大厅,就要丧命于毒蛇潭亦或是火湖。

呃,准确来说,是真正的死亡。

你摊开手心,伸展手指,而后又弯曲握拳,很可惜,亡灵书并没有凭空出现。

也难怪……你意外死于一场瘟疫,父母也早早离世,你知道没有人替你收尸。

尽管如此,你却还是希冀那个身影的出现。

至少他……

虽然他已经消失八年了,你却一直把他珍藏在心底而从未忘却,你相信你们总会有一天重逢。

算啦。你摆摆脑袋,苦笑着。别让他看到你这般狼狈的样子,就活在他的记忆里,也好。

“为何停滞不前?”

身旁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你侧头循声看去,胡狼头的男人手持金色权杖,脖颈间挂着黄金捶鍱而制的安卡项链。

“阿努比斯大人……”他清朗却略带沙哑的声音穿过厚重的盔甲直抵你的心脏,你吞咽口水,声音低了几分,“我只是……没有亡灵书。”

出乎你的意料,他并没有质疑为何这几乎每个死者都有的配件却在你这里消失,只是沉默点头:

“知道了,你随我来。”

“啊……?”你迷惑了一瞬,旋即又想到阿努比斯毕竟是亡灵的守护神,你生前与人为善,没必要受到为难——他或许是想帮你走捷径。

这样想着,你跟随在他身后小跑几步,他似乎有所察觉,步子放缓片刻,等你跟上。

“多谢。”高大的胡狼神沉默不语,你试图打破空气中弥漫的尴尬,“阿努比斯大人,实在麻烦您专门过来一趟……”

他锐利的珊瑚色瞳仁淡淡扫你一眼,却毫无锋芒毕露的压迫感,反而有种久违的亲切。

那或许是对亡灵的尊重吧。

“无事。”他轻微摆手,算作对你谢意的回应,“奥西里斯大人告诉我,杜阿特的入口有一位缺少亡灵书指引的高贵女性,让我协助她度过考验前往审判大厅——到了罗斯陶一看,其他人都在走,只有你停在原地,我便猜测是你。”

奥西里斯神居然都注意到你了吗?

你惊异地抬眉,发现阿努比斯察觉到你的目光后又急急侧头,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虽然胡狼头上没什么表情,但他却让你感知到一种莫名的窘迫。

这是神明的庇佑,这一定是你们一家都行善积德、惩恶扬善的结果。神明终究……不会看走眼。

感谢奥西里斯。你举手与唇平齐,那是埃及人表达敬意的方式。

你抹掉眼角的湿润,继续跟随亡灵守护神前行,他就在你的身前三步处不疾不徐,你甚至能看到他挺拔脊背上肌肉的线条,结实而心安。

“说起来,你还记得……”他喉头滚动,声音染上几分干涩,“自己死亡的原因吗?”

你愣怔一瞬,不太明白他为何如此作问:“记得,是镇里发瘟疫了,我被安置在单独的泥屋里,然后病情逐渐加重,就……”

向神明陈述自己的死因着实有些奇怪,但你还是惊讶于自己能够平静地娓娓道来,仿佛故事的主角不是你,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其实我不是没怀疑过……”脑海中的迷雾在那双珊瑚般的双眸注视中被廓清,盘根交错的丝线开始各回原位,“自瘟疫蔓延以来,我已经很小心谨慎了,但是还是突然染上这种疾病,然后身体就变得很差……只消两天,我甚至连呼吸都觉得生痛。”

“但是毕竟还有乡亲们给我在门外送食物和水,所以我只能把这归因于自己倒霉吧。”你苦笑两声,却见阿努比斯停下脚步,身形一凝,“大家都被这该死的瘟疫折磨,能有人给我收尸就不错了,因此我想,来不及准备亡灵书也正常。”

“在患病前,你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或事吗?”他语速有些急促,就像是稍一慢便会永远错过什么,“你还记得哪些细节?”

“……要说奇怪……”你努力回忆,“可能是我收到的那封信。”

“信?”

你点头:“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寄给我的信,他说自己要从孟斐斯回来见我,但我还没等到他就……”

阿努比斯微微侧过脸,语调上扬了些许:“你有留着那封信吗?”

“当然。”你眼中闪过怅惘之色,“我们八年未见,我不知道有多想他。那封信我从收到开始就一直贴身带着。”

阿努比斯突然停下,你一个不留神,撞到了他后背上冷硬的金属护甲。你连连后退几步,探出头来看他的表情,却见他双目凝视前方:

“罗斯陶的毒蛇,以血为食者、三尺长的食腐者,以奥西里斯神的荣光,命尔等速速退却。”

你望向毒蛇潭。

深绿色潭水底部宛若放着煮沸的锅炉,使其不断翻滚冒泡,黏稠混浊的液体中不时探出一截弯曲细尾,伴随吐蛇信子的嘶嘶声缓慢扎入心底,令你汗毛一颤——这形容着实有些奇怪,毕竟你已经死了,当然,如果有好心人为你制作了木乃伊,那么你的心想必还是在原位上。这样想来,罗斯陶的毒蛇确实能使你的心感到震颤。

阿努比斯话音一落,潭水被无数条毒蛇翻搅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直到放在岸边的小船底部再也漾不开圈圈涟漪。你和阿努比斯刚准备上船,发现来到岸边的人越来越多,于是又停候在原地,打算等这一趟船坐满再出发。

自刚才念完咒语后,像是若有所思,又似在放空思绪,总之阿努比斯不再与你搭话,只是沉默地站在船尾,宛如小山岿然不动。

船并不太大,总共也就差不多十几人的容量,但难得有阿努比斯神“护航”,因而想要坐这一趟船的亡灵格外多。虽然担心人数过多,但至少阿努比斯在,加之他方才已经驱散了毒蛇,总归不会出什么问题,于是便只好和其他人挤一挤。

你身旁还有一个小男孩,他似乎是只身一人,被成年人挤在中间动弹不得,但不知为何,他本就单薄的身躯在船尾狭小的空间里似乎尤为无助,因为紧挨着他,你能清晰感知到他的双肩在隐隐颤抖——纵然他脸上强作镇静,但你知道他现在很不安。

“小朋友,你怎么啦?”你试探性开口,语气尽量放得柔和亲切,“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吗?”

男孩抬头看了你一眼,漆黑的瞳仁在罗斯陶幽暗天空的笼罩下更看不分明,他并未说什么,但似乎加重了慌张。

你心里一紧,男孩的眼神让你不自觉想起了曾经的他。那是在童年的一个夏夜,尼罗河畔正在举办哈托尔女神节,你们一家也得空出来参加庆典,但就在你们准备乘坐小舟夜游尼罗河时,他却不见了。

——还是在巨大的棕榈树下,你找到了躲在沙石后的他。你焦急担忧的身影烙印在了男孩珊瑚色的眼眸里,那里还泛着盈盈的水光,似乎是刚刚哭鼻子了。你气愤又委屈地问他为什么要躲着你和爸爸妈妈,他说,因为他觉得自己分走了父母原本应该给你的爱,他爱着这个家,但他也不愿你因他的到来而失去一部分本属于你的爱。

“你好傻。”明明他已经比你高了一个头,你却像是小大人般踮起脚敲他脑门,“我明明因为你的到来,多了一份爱啊!你看,之前我只有爸爸妈妈的爱,但自从你来到我家,我就多了一个家人,岂不是多了一份爱吗……我们是家人啊!”

“以后不许这么想了!”你气鼓鼓地挽起他的手臂,感觉到他一瞬间的拘谨,却在下一瞬被宽大的手所拥抱,在凉风习习的夏夜里反而格外温暖。

而眼前这个男孩眼睛里所投射出来的生怕给他人惹麻烦却又孤独无助的眼神,像极了那夜的他。

“你别怕,阿努比斯神就站在旁边,你若有什么事,他会为你撑腰的!”你信誓旦旦地揉了揉男孩的头发,他的眼里这才多了些光亮,嗫嚅着问你:“阿努比斯大人……真的会帮我吗……”

“你把你的困难告诉他,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相信大人会理解的。”你继续鼓励他,“毕竟他是亡灵的守护神啊。”

阿努比斯在你旁边,闻言依旧沉默,只是微微颔首略做表示。

“大姐姐……呜哇……”男孩突然哭了起来,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我没有亡灵书呜呜呜……我好担心自己被蛇吃掉或者被火烧死……”

你听罢一惊:“你没有亡灵书?!”

男孩颤抖着点点头,声音十分委屈:“瘟疫席卷了我们村子,好多好多人都死了,我也是。但我是个流浪儿,没有人给我收尸……”

你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觉得鼻尖酸涩,喉咙如被堵噎般难受。这场瘟疫害死了太多无辜的人,就算生前是德高望重的地方法官之女的你,死后也没人有心思为你准备亡灵书,更别提还有那么多穷困潦倒的流浪儿……毫无疑问,他们很可能连最简单粗陋的木乃伊都没有。

“那你之前都是怎么过来的?”

“像刚才上船一样,我紧跟着其他大人一起走过几道门,来到罗斯陶的毒蛇潭,但是我也感觉到……我的灵魂气息很微弱了。”男孩猛地望向阿努比斯,几乎是央求着朝他喊道,“阿努比斯大人,求求您帮帮我,我想和早逝的父母在芦苇原重聚,我好想念他们……我不想彻底消失在杜阿特!”

死者只有经过了所有关卡,并成功度过奥西里斯大厅称量心脏的审判才可以前往永生之地芦苇原,否则就要在杜阿特里永世不得超生,做一个游荡在黑暗中的孤魂。要是也没有生者扫墓祭奠的话,那这一缕孤魂也会慢慢消失……这么年轻的孩子,生前不能与父母相伴,至少,至少送他去芦苇原,在死后与家人团聚,也略可以感到欣慰吧……

这样想着,你也看向了阿努比斯,他张了张唇,正准备说什么,结果船突然猛烈晃荡起来,他一个侧身险些摔下船尾。

“啊啊啊有毒蛇——!!!”男孩身旁一个中年人忽然大声嚎叫起来,船上顿时炸开锅般喧闹,整个死水般的毒蛇潭上方弥漫着人群的惊恐,尖叫声锐利地刺破仿佛凝滞的空气。

几乎是一瞬间,船上人——包括阿努比斯在内,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眼睁睁看着潭中猛然探出一个毒蛇的头,它伸长身躯朝那中年男人扑去,中年男人一时情急,直接把离他最近的小男孩一把拽到毒蛇面前扔进潭里——

“你在做什么!!”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只见男孩茫然地被那男人投进潭里喂蛇,你顾不得多想,下意识伸手去拉他,却因为男孩一时渴望抓住什么的慌乱而一起被拽下船。

若你手中有亡灵书,大可念咒使毒蛇退散,但你与男孩均为孤魂,如何能抵抗蛇的威力呢……潭面被蛇尾拍打出几尺高的水浪,黏糊的水渍沾得到处都是,胸腔被水挤压得透不过气来,你强撑着意识仍在混浊的水中摸索男孩的身躯,心中不住祈祷他不要有事,这时扑通一声,你感觉水中多了什么黑影,还未让眼睛适应周遭鬼魅,你便被一个冰凉的怀抱接住。

他的胸膛原本属于杜阿特的造物,是那样的寒凉砭骨,了无生机,但你却恍惚觉得此刻的自己跌入了一片比棉絮还要柔软的温暖之中——大概是自己溺水,脑子有些不清醒了吧。

阿努比斯将你紧紧搂入怀中,与你肌肤相贴,又捞起了另一边的男孩浮出水面。你触碰到他硬朗的腰腹和肌肉沟壑,听到他从胸腔中溢出一声冷哼:“此等凡人还敢在神面前造次,芦苇原永不欢迎你这样铁石心肠的人。”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忽视了中年男人涕泗横流头如捣蒜的模样,阿努比斯将男孩重新放到船上,又一挥权杖,将男人沉入湖中,毒蛇们瞬间围上去,在他周围如狂舞般扭动身躯。

“我不杀你。”阿努比斯说,“我将你封印于此湖底,你会日夜与毒蛇相伴,看着头上无数船只渡河,却永世不得抵达审判大厅。”

他又指了指中年男人跌落湖中时所掉下的亡灵书,对男孩说:“这册亡灵书你拿着吧,希望你接下来的路途平安无事。”

“多谢……多谢阿努比斯大人。”男孩湿漉着浑身哆嗦,不停地给阿努比斯磕头,他轻轻挥手,示意无须如此。

“那个……”待重新到了船上,你试探性地开口,有些赧然地指着仍环绕在身上的小麦色手臂,“阿努比斯大人,我已经没事了,多谢你好意……”

他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仍在紧紧抱着你,纵然顶着胡狼头,你好似也能读出他面容上一瞬的凝滞。停顿了一下之后,他松开了手,有些不自然地退到你三步之外,侧开了头。

你看着他胸前铠甲上沾染的绿水,心中有些不忍:“对不起,今日若不是因我没有亡灵书,也不至于麻烦您至此……”

“不要这样说。”他又恢复一贯的平淡语气,仿佛方才的薄怒并非来自一个神明,“守护亡灵、引渡他们前往审判大厅,本就是我的职责,之前那样多的时日里,也不是没遇到过比今天更荒唐的状况。”

你应声诺诺:“喔……总之您辛苦了,我以后绝不给您多添麻烦!”

“傻姑娘,”阿努比斯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胡狼冷面上终于多了一丝温情,“人只能死一次,你可别再与我见面了。”

见他被你逗笑,你也笑出了声,又歪头看他:“说起来,有点好奇大人若不以胡狼头示人,会是怎样的模样,感觉很难想象是胡狼在笑……”

“咳。”他似乎有点不自在,“我只以胡狼形态引渡亡灵,毕竟在大家的信仰里我就是这般模样,所以几乎没有换过常人样貌,抱歉。”

“这没什么好抱歉的!我也只是随口说说……”

你虽然连连摆手,但他却就此一直沉默下去,除了船到岸之后偶尔穿过门道时需要念些咒语,便不再与你多话。你不知道是不是让他尴尬了,因此心里也有些愧疚,一路上如小鸡仔一般跟在高大的他身后,搜肠刮肚地想找话说,然而终究没能开口。

最后,不知拉神已驾着太阳船走过多少趟日夜,你与他终于到达了高耸巍峨的审判大厅之门面前。抬头望去,门给你的震撼仿佛能与你仰视金字塔那般比肩,门上雕刻的一道道线条汇成了庄严规整的圣书体,它们既是用眼观看的图画规训,亦是用心领悟的神圣文字。门道旁盛开着蓝莲花,无风却能摇曳,婀娜身姿将馥郁清甜的香气散开,让人恍如已达永生之地。

“您要走了吗?”二人在门前停顿片刻,你犹豫着开口,转头看他,他脸上仍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不,”出乎你的意料,他也转头与你对视,比珊瑚还温柔的橘粉眼眸中盛着些你一时难以辨认的复杂感情,“我会送你到奥西里斯神面前,将你的心脏放在天平一端玛阿特的羽毛相称量,再陪伴你直到进入芦苇原。”

“谢谢您的祝福。”你深吸一口气,门扉缓缓打开,金光从里面漏出,晃得你刹那间有些睁不开眼,“那就——继续前进吧。”

你为人问心无愧,纵然没有亡灵书,相信称量心脏时它也不会违背主人而胡言乱语,只要能平安度过这一关,你便能进入芦苇原,甚至能再次见到父母……

金灿灿的地毯铺在你和他面前的大道上,两旁高台上端坐着四十二位陪审法官,他们目不斜视,齐刷刷盯着大道尽头中央的黄金天平。无数往来死者的心脏都会被掏出放在天平一端,另一端则是正义与真理女神玛阿特的羽毛,若死者有罪,则心脏会重于羽毛,蹲在一旁的怪兽阿米特便会立即吞掉心脏,反之,死者则会以无罪的鸟身人头灵魂形态“巴”通过奥西里斯神的审判,进入永生之地芦苇原。

该轮到你了。

你站定在天平面前,距离奥西里斯神不过几步距离,他坐在宝座之上,雪白的木乃伊绷带环绕他的绿色皮肤,那双剔透如玻璃的眼睛微低,向你投来温和而悲悯的目光。宝座两旁是奥西里斯的两位姐妹,头顶微型阶梯王座的是他的妻子伊西斯女神,另一位头顶小房屋的则是阿努比斯的母亲奈芙蒂斯。见到儿子前来,奈芙蒂斯居然露出了讶异之色,她涂满孔雀绿眼影的眼睛微微睁大,却很快按耐下来,神色恢复如初。

“审判开始——”朱鹮头人身的智慧神托特站在羽毛旁,晃了晃手中笔杆,他将记录下你的此次审判。

阿努比斯颔首,停顿一瞬后用权杖从你体内引出心脏,这是你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心脏——它比血液还要通红鲜艳,虽然没有了生命力,却又像蕴纳着无限潜能。

阿努比斯伸手托举心脏,将其放置在秤盘上,另一边托特则递上玛阿特的羽毛,看它缓缓飘到秤盘上空。

饶是自认没做亏心事,但面对神明汇集一堂的大阵仗,你还是紧张地抿唇,盯着天平眼也不眨。调整过天平之后,阿努比斯也凝视心脏一动不动——直到心脏那端秤盘微微翘起,你似乎生出了错觉,听见他也松口气般轻叹一声。

“审判通过,死者无罪,将随后进入芦……”

“等等!”奥西里斯打断托特的话,他眯起眼指向心脏,“——秤盘在动。”

众人随即都将目光投向了天平,只见悬浮有羽毛的秤盘纹丝不动,而心脏那端的秤盘忽然微微晃动起来——不,准确来说并非秤盘在动,而是心脏在动。

心脏突然颤动起来!

不仅如此,它在抖动之后,竟带动秤盘缓缓下移——这端秤盘已经低于盛放羽毛的秤盘了!

“怎么回事?”这下子羽毛化作玛阿特女神的分身,她惊讶地审视眼前一切,“方才明明轻过我的羽毛,怎么如今……又重于羽毛了呢?”

“它好像想说话。”伊西斯蹙起眉头,“之前我也见过心脏想要言语但被咒语束缚的情景,那时心脏便可能出现异常。”

“这心脏上可放有符咒,又或是有咒语束缚?”奥西里斯侧头对伊西斯点头致意,又看向你。

你突然生出几分奇怪……看样子奥西里斯不知道你没有亡灵书吗?但之前阿努比斯明明说过正是因为奥西里斯嘱托他才会来帮你……

“我……”

“回大人,”阿努比斯抢过话,“这颗心脏没有圣甲虫符咒护佑,也没有咒语束缚,因为死者手里并无亡灵书。”

“那我便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束缚它,让它有口难开。”奥西里斯眯了眯眼,对心脏使出法力,而后心脏被骤然缩紧,仿佛无形的铁链将它死死勒住。

你看见自己的心脏如此,竟除了一点怪异的心情之外没有察觉到任何感觉,反而几乎是在一瞬间,随着旁侧一声低呼,阿努比斯堪堪跪倒在地。

“回到你主人的身边。”

奥西里斯话音刚落,被金色光芒所环绕的心脏从秤盘上飞起——而后飞到了阿努比斯的胸膛中,他顿时口吐鲜血,染红了金黄的地面。

殿中神明均大骇不已,悉数将目光投向了阿努比斯,窃窃议论此起彼伏,而奈芙蒂斯再也坐不住,直接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你并非我儿子,神子的血都是金色的!”奈芙蒂斯使出法杖,“快现出原身,说,你到底是谁!”

这下你直接愣在原地,然而看见“阿努比斯”痛苦地捂紧胸膛的模样后,鬼使神差间,你并不畏惧这个神秘人物,直接冲上前扶住他的肩膀,正如他将你从罗斯陶潭水中救起时那样。

在奥西里斯的法力驱使下,“阿努比斯”逐渐褪去胡狼头的模样,身形也略略缩小,直到变为一个稍显高挑的青年。青年有着一头柔软的栗发,他在察觉到自己变回人形的那一刻身体僵硬了片刻,而后又缓缓扭头看你,珊瑚色的眼眸中全然倒映着你的身影。

“对不起……”夏彦声音清亮,但因心脏受缚而有气无力,“是我来晚了……”

“夏彦……夏彦……”在听到他原声的那一刻,你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声音颤抖不已,“你怎么也来了杜阿特……你怎么会是阿努比斯……”

分开了八年的人,居然一直在你旁边陪你走过亡灵之路。你怎么都不会想到,心心念念的夏彦居然会假扮阿努比斯……

“这小子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居然能以阿努比斯的外貌骗过我们所有神。”托特在一旁耸耸肩,漫不经心道,然后目光却十分犀利,“说,你一介凡人究竟是怎么能下到杜阿特,又如何能行使阿努比斯的职权?”

夏彦刚想回话,但心脏一紧,又喷出一口血来,你见状焦急不已,双膝跪地央求奥西里斯:“奥西里斯大人,就算他有罪,能否请您先解开他心脏的束缚,以此让他好好来回答您的责问呢?”

奥西里斯蹙蹙眉,沉默片刻之后还是挥了挥手,夏彦顿时心上一轻。

“多谢奥西里斯神,您的荣光至高无上。”夏彦举手至与唇平齐,“一切罪责都在于我,请您勿怪她和阿努比斯大人,我此次假扮大人,大人并不知情。”

“这么说来……你认识阿努比斯?”

夏彦沉重点头:“我跟随阿努比斯大人八年,经常陪伴大人身侧来引渡亡灵、斩除妖怪,协助大人行使神灵职权。这次假扮大人实则是我一人所谋,我将大人灌醉,又夺过大人神杖来易容成了大人模样。”

“就算神杖能让你易容,也能赋予你亡灵神的职权,但你凭借凡人肉身如何能来到杜阿特?”奈芙蒂斯旋即问道,“莫非你……”

“是的。”夏彦停顿一瞬,又道,“我……也是亡灵之身。”

“夏彦?!”你惊愕地大喊出声,“你怎么会……?”

“你务必如实说来。”奥西里斯敲了敲王座扶手,示意你噤声,“若有一丝隐瞒,我即刻将你与身旁女子投入阿米特腹中。”

“别伤害她!”夏彦向前一步,伸手挡在了你身前,你看不见他的神情,只知他的脊背挺得笔直,虽跪在地上,却毫不怯懦,“是这样的……”

 

原来夏彦在八年前离家去孟斐斯当学徒的路上遭遇恶人,险些丧了命,后被阿努比斯偶遇,他一时恻隐,便救下了夏彦。见夏彦聪明伶俐,正好缺一个助手,阿努比斯就留他在神庙里,让他协助自己完成守护亡灵的大小事务。

但这八年来夏彦从来没有停止过思念你,他原本想在外面学有所成之后回来向你求婚,但如今留在阿努比斯大人身边,虽然没有凡人的高官俸禄,终究也能发挥自己才能。这样想着,他打算过些时日就回家乡找你,却未曾想阿努比斯说,这段时间埃及死亡人数骤然增加,威力巨大的瘟疫正在向全国蔓延,他必须与阿努比斯一起处理这些亡灵,直到稍闲下来,阿努比斯才准他离开。

——然而他回到家乡,却见到的是养育他长大的你的双亲的墓碑,墓碑破败简陋,在沙漠中早已被尘土侵蚀。之后他又看到……你那在屋子里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他疯了一般各处问人,才知道你们一家都死于瘟疫。父母早在之前就死了,你作为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人,被地方官员勒令关在屋子里与人隔绝,只准乡亲们送饭菜和水到门口,也是在他回家打开门后,乡亲们才知道你早在几天前就撒手人寰。

夏彦仔细调查之后,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直到他偶然撞见那地方官与其手下密谋,才知原来是贪污的他对你父亲作为法官的公正严明早就怀恨在心,恨你父亲断他钱财远途,于是将感染瘟疫致死的人用过的碗盆换到了你家,但你恰好那几天染上风寒,所以没有与父母共用餐盘,因此逃过一劫。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害的你……”夏彦眼中早濡湿一片,他回头凝视你,眼神中带着无尽的不忍与心疼,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语句,“直到我听你说,你收到我写的一封信……可我根本没写信给你,我想给你和伯父伯母惊喜,所以偷偷回家乡……”

那封信用接触过病人唾沫的莎草纸写成,被装在盒子里交给你,你因父母离世孑然一身,见到夏彦的书信便难以自持,所以随身携带,因此感染了病瘟。

得知真相后,夏彦手刃了那害人的地方官,又召唤出阿努比斯,恳求他复活你与父母,但生死自有秩序,阿努比斯不能为你们打破规矩,因此只能遗憾摇头。

“但她的心脏已经腐烂,若化为齑粉,将无法平安度过审判……”

“她也没有亡灵书。”阿努比斯叹气,“纵然我亲自护送,也解决不了心脏一事。”

“若用我的心脏……”夏彦沉默片刻之后便果决地恳求阿努比斯,“若用我的心脏,她是否能平安?”

“你竟然会想到这样的办法……”阿努比斯皱了皱眉,迟疑道,“但是,就算你可以用你的心脏冒充她的心脏,等到了奥西里斯神面前,心脏自己会说话,那时就算是我也无法隐瞒……”

“大人,请让我冒充您引渡亡灵,这样,就算是露馅,也不会牵扯到您。”夏彦半跪在地,仰头注视阿努比斯,“我会说我灌醉了您,夺了您的权杖,如此奥西里斯神便不会怪罪于您。”

“……值得吗?”阿努比斯一时陷入沉默,顿了一会儿又道,“冒着这样的风险,一旦被奥西里斯发现,你将承担欺神的罪名,那时可就不是能否去芦苇原的问题了,你会就此消失,再无重生转世之可能……”

“值得。”夏彦义无反顾,“他们一家对我有莫大的恩情,而且我爱她,若没了她,我独活于世间也没了意思……一想到我要是当时快些赶回去,或许就能发现端倪,救回伯父伯母和她了,我心里便有无尽的悔恨……”

确实也是因为阿努比斯以事务繁多为由阻止,他才没能及时返回家乡。这样想来,阿努比斯心里也终究有些愧疚,因此他答应了夏彦的请求,假托被夏彦灌醉而把权杖交予了他——这一点夏彦并未在审判大厅和盘托出,他绝不能背叛阿努比斯。

拿得权杖后,夏彦又返回你身边,含泪颤抖着手为你制作木乃伊,每用手抚过你身体的一处,他便心痛一次。做完一切之后,只缺心脏和亡灵书了。

“没了心脏,空有亡灵书也是摆设……”夏彦趴在你躺着的石床上,端详你平静的面容,“就用我的心脏替你接受审判吧。”

“你若没有亡灵书做指引,那我便亲自来寻你,成为你的守护神。”

他剜出自己的心脏,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它放入你空荡荡的胸腔,而后倒在地上,手里牢牢握着阿努比斯的权杖,就这样以亡灵之身来到了杜阿特。

审判大厅里无论是神明还是亡灵,在听完他的这番话后都陷入了沉默之中,除了你忍不住的啜泣之外,大厅可以说是鸦雀无声。

“你是无辜冤死的,生前也没有犯过什么错,可以进入芦苇原,与你父母重逢。”奥西里斯看着你缓缓开口,末了又转向夏彦,“而你……”

“夏彦他是因我才犯下大错,一切后果由我承担!”你担心奥西里斯神降下莫大责罚,因此抢过话来,“奥西里斯大人,若不是因为我,他根本不会死,也不会杀人……所以要罚便罚我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夏彦没忍住大声吼你,一把手拽住你想要制止你继续说下去,“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这条命本就是伯父伯母救下来的,没了你们,我如何能苟活……”

“够了。”奥西里斯神的声音虽然仍是波澜不惊,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些怜悯与温柔,他看向身旁的伊西斯,“当年伊西斯为了寻找我被赛特切割成数十块的尸体,沿着尼罗河谷找了许久许久,她为了复活我,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力。”

“如今你却有这番决心,哪怕复活不了她,也要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为此不惜欺骗神明。”伊西斯伸手覆在奥西里斯的手背上,温柔道,“我已经忍受过与奥西里斯分离之苦,我不忍心看到你们再分离。”

“我也不忍心看到这孩子就此担上欺神的罪名。”玛阿特率性朗声道,“这姑娘与她父母的死太过冤屈,我守护的正义已经迟到了,绝不能再缺席于亡灵世界。”

“但他毕竟杀了一人,虽然那人罪大恶极,但终究是私自报复,如果允许这样的事存在,对世间秩序将大为不利……”托特皱着眉头喃喃,被玛阿特横了一眼。

“其实,已经一命抵一命了。”阿努比斯突然从一团金光中闪现,他上前几步,言辞恳切地对奥西里斯说,“奥西里斯大人,我已查明,八年前谋害夏彦的歹徒正是那地方官的手下,地方官为大量敛财来献给法老珍奇贡品,曾大肆劫杀过路行人,夏彦便是其中之一。”

原来阿努比斯神始终不放心夏彦,在夏彦离开后,他索性重新调查,这才找到了当年的真相。

“这狗官……”玛阿特愤愤不平,“没让他被罗斯陶的毒蛇咬死真是便宜他了!”

“所以夏彦杀了他,虽然是私自复仇,但也除去地方大恶。当年既然是那狗官害他险些丧命,如今被他夺去性命,便是一命抵一命。”阿努比斯扫了夏彦一眼,“我并非赞同人人都如此复仇,但这一例情况实在特殊,还望奥西里斯大人法外留情。夏彦平日勤勤恳恳为我效力,我不想就此失去这样一位好助手。欺神一事,他虽有错,但终究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众神七嘴八舌地絮叨许多,四十二法官更是坐立难安,奥西里斯神环视一圈,最终启唇宣判夏彦的命运:

“你擅自杀人,又冒充阿努比斯神,想用自己的心脏欺骗我们这些神,本该罚你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无永生机会。但……”他轻轻叹息,“但见你除去地方一害,又是阿努比斯的得力助手,如今也是因为报恩和爱才出此下策,我如果重罚,倒有些像我那个不近人情的弟弟赛特了。”

“我允许你与她一同前往芦苇原,但也不能一点责罚都没有。”奥西里斯说,“我命你如人间一样,只有在夜晚才能回到芦苇原与家人相聚,白昼时,你只能协助阿努比斯神在杜阿特引渡亡灵——你既已是亡灵之身,那就在杜阿特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吧。”

“谢谢奥西里斯神!”你与夏彦相视一眼,喜极而泣,又连连向奥西里斯神道谢,压在你心尖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没想到最后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与夏彦重逢……你心里五味杂陈,但却握紧了夏彦的手——他亦是如此。

“去吧,先去芦苇原与你们的父母重逢。”奥西里斯挥了挥手,“已经因你们耽误太多时间了,托特,快让下一个亡灵进来。”

“是。”

你与夏彦被奥西里斯催促着赶出了审判大厅,眼前是一块低洼沼泽地,种满了大片大片的芦苇,与低地隔着一条宽阔的清澈河流,河流对面便是人人都向往的芦苇原。原上似有许多亡灵,大家如同在人间那般开垦农田耕作,又或者种枣椰树来摘取果子献给神明,以感激他们的恩德。你敢确信,那里有父母的身影。

“夏彦……”你又看向身侧人,鼻尖酸酸的,“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我不知道怎样才可以回报你……”

“你再回报我,我们这账可算不清啦。”夏彦将你搂入怀中,这次,你感受到的是他真正的怀抱,不同于阿努比斯铠甲包裹下的冰冷,夏彦的怀抱无比温暖,温暖到让你很想哭泣。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是我还是在万千亡灵中,找到你了。”夏彦轻吻你的发顶,“我们再也不分离。”

“对,我们再也不分离。”

 

生与死有界限,相遇与分离也有界限,能否进入芦苇原也有界限……这世间万物,既有不同秩序,便有不同空间,因而得以形成许多阈界,若要跨越阈界,便需借助不同寻常之力量。

但夏彦却凭借着心中的爱,超越了界限。

——因为他对你的爱,便是这世间最超出寻常而又坚不可摧之物。

 

【FIN.】




注:

1.本篇用到的埃及神话知识可在加里•J.肖的《埃及神话》与金寿福《古埃及<亡灵书>》(开头引文就摘录于此)中看到,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找来读读,会对埃及人的生死观有一个更清晰的认知~

2.关于玛阿特女神 和圣书体象形文字 ,我之前已有简单的科普,如果想要进一步了解可以戳链接点进去看,后续更多埃及学科普也欢迎关注!

3.这篇虽然是我捏造的埃神paro,但里面埋了一些主线和其他卡面的彩蛋,如果看出来了欢迎评论区交流嘿嘿!

4.那么感谢大家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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